他乡的童年:那些日本教育感动我的

2019 年 11 月 27 日

这是一土教育的第508篇文章

一土教育 | 内心充盈 乐天行动

构建可复制的成全式教育生态

 

题图:藤幼儿园的屋顶——孩子们最喜欢的游乐场

作者:张义飞

写在前面

 

最近,由中国独立纪录片导演周轶君拍摄的纪录片《他乡的童年》,在家长育儿圈里激起热议,许多人说,“从中看到了教育应该有的模样。”

 

今天文章的作者义飞,是一土中学筹备团队负责人,曾经跟随父母一起,经历了“他乡的童年”,亲身体验了日本的幼儿园和小学。去年年底,他和一土校长小月参加了由滨之乡小学举办的“第22届教育研究发表会”,同时还拜访了站在日本教育创新前沿的日本藤(Fuji) 幼儿园,这所幼儿园的设计曾被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评为世界上最优秀的教育建筑典范。这篇很长但是干货满满的文字,是义飞访问这两所学校的手记,希望这里的一线观察和思考,能给每个人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何为教育本质”的思考。就像芬兰前驻华教育及科学参赞Mika先生在访问一土时所说,“其实没有所谓的芬兰教育、日本教育或美国教育,好的教育其实都是趋同的,那就是回归常识的教育”。

 

鉴于访学学校的要求,作者在访学中拍摄的大量滨之乡小学学习共同体课堂的照片不能在本文中公开呈现,有兴趣的读者,欢迎和我们私下交流。

去年,我从日本访学回来后,就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日本的藤幼儿园滨之乡小学让我如此热血沸腾,让我有如此持续的震撼和感动。我想,这是因为在日本的学校中,我看到了最珍贵,而在我们教育中经常缺失的东西。

教育中最基本的,是帮助学生成为有独立人格,和有深刻认知的人。我曾有机会在日本接受幼儿园和小学教育,中学在北大附中就读,本科在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在多元的教育环境下,我愈发理解日本匠人精神的来源。日本的基础教育浓缩了日本文化的精华:尊敬、负责、敬业、守规矩、勤奋这样的品质和习惯,通过童年起的每一处体验来引导孩子的成长。

现在我们强调素养教育,并运用多种方式来评价素养。在我看来,素养的真正落地,在于每一个细节中的引导和体验,小到每天与学生打招呼的方式、每天学生上课要带的东西、教学空间里的每一个角落的安排等等。在日本的藤幼儿园,最让我感动的一点,是让校园中的每一处都真正成为孩子成长的一部分,教育无处不在,又是那样润物细无声。在这样的环境中,孩子能从小就理解要如何生活,例如保持身体健康,会做饭(小学毕业时所有孩子都要能独立给全家人做饭),会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和他人(全都会基本急救知识),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去体验拼尽全力去实现目标的快乐。而在日本的滨之乡小学的课堂中,我看到了“共同学习”的巨大魅力,在“学生的共学”和“老师的共学”中,我真是看到了高效的学习是如何发生的。

日本小学生自己上下学。 作者摄于东京街头。

在此次日本访学中,我有两个最核心的收获,一个是要坚信和实践“处处皆教育”,另一个是要构建“共同学习的学校”。

处处皆教育

杜威的“教育即生活”与陶行知的“生活即教育”,都是将教育回归到生活本身。在藤幼儿园,我看到了加藤园长作为教育者的实践和思考,并将整个校舍做为学生成长活动工具。

日本的藤幼儿园是全球闻名的幼儿园,其设计师在TED上的演讲《The best kindergarten you’ve ever seen》有480万观看量。图源于网络。

在到达藤幼儿园之前,隔着马路就远远听到了孩子们的笑声。藤幼儿园的育人目标是:培养创造幸福未来的人。通过让孩子们去思考、行动、体验,获得真正的成长。园长认为,体验是无法教的,一定要亲自去感知,并且去感受在“不便”中的“益处”,即“不便益”。很多人以为藤幼儿园仅仅是建筑设计有创意,其实还有许多值得特别留意的细节。我举几个小例子:
一般的水池,都置于墙边或洗手间附近。而藤幼儿园特意将水池置于教室中间,就是为了增加孩子们对话和交流的机会。图源于网络。

再如广场外的水龙头。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个水龙头下面没有水槽,水会直接溅到地上,而且故意使用老式的水龙头,孩子需要使劲拧才能关上。小孩子们喜欢玩水,而且有时会忘记水龙头,这样的设计会让孩子们在弄湿脚或鞋的时候,主动去调节水量,学会主动判断并记得关闭水龙头。
藤幼儿园的水龙头。作者拍摄于藤幼儿园。

同样不便利的设计还有很多,如故意有一些起伏和坑洼的草坪、漏风的推拉门、需要用绳子控制开关的灯等,让孩子们用身体去感受“不便益”。园长说,在不平的草坪上,孩子奔跑时有时会摔倒,但这会引导孩子们思考不再摔倒的办法。在藤幼儿园里,教育者不会告诉学生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也不直接告诉学生知识和答案,而是充分尊重儿童的成长及认知规律,让学生通过亲身体验和探究认知自己,认知他人以及认知世界。

▲园里收获的玉米

▼幼儿园的小农园

作者拍摄于藤幼儿园。

▲幼儿园养的小马驹

▼放满落叶的跳跳坑

(注:孩子们一起扫完落叶后,可以在里面跳着玩)

近距离与加藤园长相处,最敬佩的是加藤园长对孩子成长的深刻理解,以及他从细节抓取到教育意义的能力。例如让不爱吃蔬菜的孩子去体验种菜丰收的快乐,从而变得特别爱吃自己种的萝卜;在园长和孩子们的小游戏(园里有600多个孩子)中,看到孩子和园长之间十分亲密;在园长去“抢”孩子们的午餐时,全班孩子们“奋力”保护自己的食物,充分感受到孩子们在这个充满了“不便”环境下的安全感。

适度增加“不便利”和“困难”,是我们国内最难做到的。多少是“适度”?藤幼儿园屋顶上的天窗上有一些棱角,孩子们跑步时要特别注意;玩耍的天梯中,如果不注意会磕到头,这些都是国内教育中不敢有的。我问加藤园长,多少的“risk”(冒险)是合适的,园长认为这其实没有标准答案,园长的职责,就是让那些“提意见的家长”不影响老师们的教学。

园长办公桌开放着面向草坪,旁边摆放着园里收获的时令蔬菜. /作者摄
 
屋顶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游乐场,然而上面并没有什么玩具,孩子们会自己想出玩法. /作者摄
 
藤幼儿园的运营管理、战略发展和人才培养上也有许多可学习之处,例如录取教师时,不在乎名校出身,而是录取“无论如何都想来这里工作的普通人”;藤幼儿园是私立民办幼儿园,只录取周边区域的学生(抽签,不挑选学生);现有的3个校区,在周末和平时会开设各类亲子活动和英语课堂等。更多内容可参考加藤园长著的《藤幼儿园的秘密》,有中文译本。

在藤幼儿园最大的感悟,就是我们能否发现每一处教育的意义。“麻烦”和“不便利”本身也可以成为教育的手段;包括冲突、挫折、争论等,关键是教育者要有能力去发现这些背后的教育意义,以及有能力去妥善处理。一土重视孩子的内驱力,在低龄段就是要在安全的环境下保护孩子的内驱力,而内驱力也要能面对适当的挑战。

小月校长和一土外教在第二次访问藤幼儿园时和加藤园长的合影
 

共同学习的学校

藤幼儿园体现的处处皆教育,而深入滨之乡小学的课堂,让我看到了朴实而充满力量的教育。

这些年国内外有许多创新教育的探索,比如项目制学习(Project Based Learning)、基于素养的教学(Competency Based Education)、毕业画像(Graduate Profile)、表现性评价(Performance Based Evaluation)、跨学科/超学科教学(Interdisciplinary Education)、学习科学(Science of Learning)、基于理解的课程设计(Understanding By Design)、混合式学习等等。“术”很多,然而我们要思考教育的本质,所有改革的核心需要回归到课堂。我所期待的变化,是师生互动的模式,是学生学什么,怎么学习更有效的问题。而学习共同体最核心的本质,恰恰就是回归到“以学生为中心”的课堂,将学习定义为“学习者与他人的对话,与教材的对话,与自己的对话”,去看课堂是不是产生了有意义的思考,有没有知识迁移的过程,有没有机会去实践。只有课堂变了,学校才真正会变。

这次访学,学习共同体的创始人佐藤学老师带我们深入了滨之乡小学的课堂,并全程参与了教师们教研过程。

滨之乡小学(茅ヶ崎市立浜之郷はまのごう小学校)创立于1998年,是为实验学习共同体而创立的公办学校,学校有近600名学生,在日本3500多所创建学习共同体的学校中,滨之乡小学是领航学校之一。学校的教育目标是支持、倾听、学习。学校创校理念就是,我和你连接在一起;我和你,以及和你连接的很多人一起共同以学习来成长;你和我,你们和我们,用心相连,共同学习。

如今,滨之乡小学践行学习共同体已21年,全校所有教职员工都有年度教研课题,每周都有校内公开课,每月一次全国公开课,全体教师一年至少有一次公开授奖,每次公开课后都有深入的教学研讨。

访问的这一天是滨之乡小学每年一次最大型的教育研究发表会,来自全日本数百名教师抱着朝圣的心情来到这里(在最后的讨论中,看到日本人情绪激动的公开发言还是非常少见的)。当天的流程安排是上午全校自由听课,之后两门课公开课供老师旁听,下午对这两门公开课进行集中教研讨论。

刚踏入滨之乡小学的大门时,我还觉得没什么特别,甚至可以用“老旧”来形容。和国内一些学校高大上的创新概念和设计相比,滨之乡小学的土操场、旧墙面和老水泥楼显得十分朴素。然而,从当天接触到学生开始,我就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当天授课的最开始,是全校学生们每周例行在体育馆的合唱。歌声响彻了整个场馆,在三首歌中,我们看到老师们退居在后面,孩子们真实地大声歌唱,而离场时,低年级开始边唱边离场,负责最后留下的是小学6年级的高年级学生。我当时想,这些孩子们在毕业的时候,唱到歌曲最后时将会多么感动,这个体验本身就是教育。滨之乡孩子们的唱歌视频也是我经常回放的内容,孩子们真实的歌声总让我回想起当天的经历。

在滨之乡小学的学习共同体的观摩中,我似乎找到了一直困扰我的三个核心问题的答案。

第一,什么是学生们的共同学习?

关于真实有效的学习的课堂,我很认同上海教研院夏雪梅老师的“3层课堂”的观点,北大附中王铮校长也曾引用。我根据自身体验,做了一些调整和修改。本质上,学习共同体的课堂核心是真正以学生有效学习为中心。具体来说,每一位学生都要真正融入课堂,学生不再只是一个个体,而要与学习同伴彼此联结;教师要能捕捉每一个学生的真实学习过程,要察觉每一位同学的学情;观察者在观摩课题的时候,要全程观察某学习小组的学习过程,就小组同学的学习过程(思考,讨论等)给授课教师反馈。那么,这样的课堂如何实现?
 
首先,是安全的课堂。
 
我认为安全感最重要的体现,就是学生敢说自己不懂,敢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而不是他认为老师或他人希望听到的答案,不担心自己的发言会被嘲笑,不害怕犯错。每一位同学在小组和班级中,都感到安全。安全感体现在生生、师生互动上。在我观摩的五年级喜多尾老师的数学课中,印象最深的是学生们愿意在学习本上记录下每一刻真实的想法,“哪里会,哪里不会,觉得哪个地方没想通”。例如“这道题太难了,我还不会”;“上一次我觉得这个概念太难了想放弃,但是这次我想明白了,我觉得这个还是有趣的!”等等,学生记录下当下真实的反思,而老师们也会在收齐学习本后给每一个学生相应的回复。同时,通过学习笔记本的真实反思,老师可以清楚地掌握每一个学生的学情,在教学过程中及时关注学力有差异的同学。喜多尾老师在反思中说,如果拿马拉松来比喻,不论是跑在第一名学生看到的景色,还是在最后一名看到的景色,都是教师要重视的。

滨之乡小学的“学习共同体”课堂。图片来源于台湾《亲子天下》杂志。
 
其次,是互相倾听的课堂。

学习共同体的课堂中最核心的就是要互相倾听,在安静的环境下通过对话和倾听来实现共同学习。当我走进4年级脇坂老师的课堂时,立刻被同学们之间的讨论吸引了。脇坂老师当时的公开课是社会课,讨论关于是否要修建水坝的问题。

我看到黑板上密密麻麻满是每一个学生的观点,并附有每一个学生的姓名,颜色的线条代表发言之间的连结。每一个同学发言或者小组四人讨论时,彼此之间眼神和交流的声音都能反映出倾听的态度和关系。

学习共同体强调“倾听、联结、回归”。倾听是开始,是老师要能捕捉学生在课堂中生成的东西,要能倾听到学生交流的内容,要能在不同的内容之间做到联结,更要将内容最终回归到教材或者课程目标。其实这和哈佛商学院及清华经管学院等商学院MBA采用的案例讨论课如出一辙,教授引导的是学生们的讨论,学生们彼此倾听对方的发言并给出自己的观点。

课堂之后,每个学生的课程学习手册也会再次体现学习过程中的联结。脇坂老师会将板书的内容整理后,贴到每一位学生的本子中,记录每一位学生讨论的观点。学生可以追溯之前自己或同伴的观点,并给予反馈,包括点赞,选出最赞同的观点,以及自我的学习思考等。

反思很多课堂,包括我自己在大学讲了4年课的经验中,最容易出的问题就是教师光“自己讲得爽”,学生可能也听得爽。在这表面热闹下,发言和讨论的学生都是听得懂的学生,听不懂的学生只能默默坐着,老师也无从得知学生真实的学情。

我后来才得知脇坂老师是除了是班主任以外,同时兼任4年级的年级组长,且是学校的教研主任,全面负责学校的课程建设。另外,滨之乡小学的老师全部是全科教师,同时兼任语文、数学、英语、科学、社会、音乐、体育等所有课程。在这之前,脇坂老师的教研课题是音乐相关的主题,他说学校已经有很多老师研究数学语文等课题了,所以他选择相对小众的领域。在今年二月的公开课时,小月校长也观摩了脇坂老师的音乐课,同样非常受启发。倾听和联结的形式可以多元,根据班级人数、年级、教师课程可以选用对应的方式。核心关键是学生之间,师生之间有没有用心去倾听。

最后,是思辨的课堂(解决大问题的课堂)。

我们总想在一节课上给学生太多东西,希望让学生获得更多,让孩子能知道答案。其实,答案是最不重要的,而思考的过程才是教育本身。学习共同体,倡导的是用最少但最合适的内容,去引发孩子们的深度思考和讨论。这样的题目,在学习共同体中叫做冲刺挑战性课题——“Jump题”。

这次我们观摩的5年级的数学课,是讲百分比的应用概念。50分钟的课堂,教师只准备了两道题目。

a.     原价3000日元的衣服,便宜30%后,价格是多少?

 

b.     原价2500日元的衣服,在A店和B店都有出售。A店比原价便宜60%;B店比原价先便宜40%后,又现时促销,折后再便宜30%。请问A店和B店哪家卖得便宜?

第一道题目是基础题,全班每一位同学都要掌握。通过小组讨论,老师定点辅导(个别学生),保证每一位同学都理解。而第二道题,是在第一题之上的“Jump题”。课堂上,同学们对B店的价格,还没有形成很好的理解,但是就在快要突破折上折这个概念时,还有几分钟就要下课了。让我很敬佩喜多尾老师的是,尽管有100多位教师观摩,他也没有任何紧张,没有着急让学生算出最终的答案,而是让学生们停下,在学习笔记本上记录这一刻的思考和想法。教师的不慌不忙不急,才让学生们发生真正安全地思考。

而在脇坂老师4年级学生的社会课上,我见到了大学哲学课的思辨深度。本节课是课程单元“身边的水从哪里来,关于宮ヶ瀬Miyagesa大坝”(水はどこから~宮ヶ瀬ダム)的一部分。这个单元来源于4年级的社会课目标——理解“人”身边社会的关系,包括消防局、警察局、清洁工厂、净水厂、大坝等。本单元是原本只是教材的一个小章节,经过脇坂老师独自的改良,通过不断观点和事实的碰撞,来激发学生们的认知、批判和思考能力。

宮ヶ瀬大坝位于滨之乡小学所在的神奈川县,是日本最大的大坝之一,也是每年日本游客最多的大坝。作为“生活与水”大主题下的一部分,学生们9月份去参观了大坝,直观感受是“日本的技术好厉害”“大坝可以发电防洪,大坝有如此强大的功能”等。在后来的学习中,学生初步理解的是“受益于宮ヶ瀬大坝,我们滨之乡的居民们才能有水可以用”等对大坝的感激。然而,脇坂老师再此之上又设计了4个“Jump问题”:

a.去思考迁移居民的感受:脇坂老师播放了亲自采访了宮ヶ瀬地区出身的X先生,让学生们思考,当地的300户居民们因为建坝而被迫离开家乡的情感。脇坂老师说,学生们最能感同身受的是当他展示由于修建水坝而关闭的小学校照片时。原本对水坝充满感激之心的学生们,开始站在当地人的视角去体会和思考修建水坝对当地居民和社会的影响。

b.去感知补偿金的厚度:修建水坝在全国争论下最终通过,也是由于给予当地居民高额的补偿金(每户获得上亿日元),并安置居民到更便利的区域居住就业。据X先生讲述及当地实际人口数据显示,公布修建水坝消息后,当地居民人数反而增多了(为了获得补偿金)。将这些事实和数据给予学生后,这些同情当地居民的学生们将会如何思考和讨论?

c.水源周边居民的牺牲:原本宮ヶ瀬附近是水源充沛的地区,例如清川村等。为了修建水坝,这些区域反而将无法再使用宮ヶ瀬之前的水源,而要单独再去引进别地区的水源。而受益于水坝的,却是滨之乡小学这样远离水源的人们。得知这个事实后,学生们将进一步如何思考?

d.水坝下游人们的反对:最反对建水坝的是下游区域的居民们,他们担心水坝崩塌等事故带来的灾难。日本是一个多地震国家,高156米的宮ヶ瀬大坝给下游居民带来了高度焦虑,并且这些下游居民没有获得任何补偿金。这样的事实,让学生们有了新的视点。

通过这些问题,学生们可以多角度分析一个复杂问题,根据不同角色和事实思辨和表达。课程最后是脇坂老师引导学生们去思考今后是否有必要建水坝,并从供水、供能,以及人文社会和自然环境的角度进行思考和讨论。这不是有标准答案或要立刻回答的问题,社会课的最终目的是引发孩子们的持续思考。

基于上述的课程设计,每一节课堂脇坂老师都通过问题的引导来锻炼学生对“Jump 问题”的思考和表达。比如这节课中,先确立课节核心问题“如果你是宮ヶ瀬区域的居民,你是否支持修建水坝?同学们在一个坐标上选择自己的观点;横坐标左测是反对建水坝,右侧是支持建水坝;纵坐标上面是认为水坝有必要,下面是认为水坝没必要。

在课堂上,学生们首先选择并发表自己的观点,脇坂老师在黑板上记录下每一位同学的观点,并提出进一步思考的问题,之后由学生或老师选择下一位学生回答。在适当的时候,老师会播放视频或给出进一步的事实。事实和观点可能是矛盾的、冲突的,也可以是补充。在不停的思辨和讨论当中,学生可以在前面黑板中修改自己的观点。这种基于材料的讨论,模拟不同角色的视角和对话,和MBA的案例分析课堂以及哈佛大学的哲学课如出一辙。在课堂结束之前,脇坂老师也请同学们在学习本上记录下本节课的反思。

脇坂老师和我无私分享,毫无保留,甚至错过了午饭,他和藤幼儿园的加藤园长一样,可以从生活中的各个细节捕捉到教育内容,并坚信学生可以和他一样深入思考。“Jump课题”的设计,要依据学生的学情决定,与最近发展区理论(Zone of Proximal Development)的理论依据是一致的。即便部分同学无法完成“Jump课题”也没有关系,学生们能投入其中去思考,和伙伴们讨论及倾听,教育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补充:这和项目制学习中用高阶认知包裹低阶认知的理论是一样的。如果告诉他答案本身,其实剥夺了他思考中最重要的过程。反思我们在工作中也是如此,如果总是寄希望于老板告知答案,这将失去员工重要的能力发展过程。当然,也要在重视结果和过程中找平衡,内驱力、目标方向引导、努力十分重要。)

第二,什么是老师们的共同学习?

学习共同体的另一个核心,是老师之间的共同学习。滨之乡小学的老师是全科老师和班级负责人,一周有28节课,各个科目都要教。那么如何才能做到老师之间的学习呢?

根据佐藤学老师的理论和实践,方法有很多,但这些都是“术”的层面,在本质上,教师和学生的共同学习是相通的。在根本上,要有安全感,教师不害怕开放课堂,不担心老师们来听课;其次、要有联结,老师们愿意把共同教研当作成长学习的机会,讨论的公约是不评价教师,只分析讨论学生的学习过程;最后,课题研究要有深度,是老师自主去做,要和学校的教育场景结合。

在滨之乡小学,老师之间的共学体现在了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是充分赋能的老师。滨之乡小学的老师们,一个月只开一次事务性的会。把时间充分留给老师们做课程准备(所有学科都教,等于要准备所有课)。学校对老师充分信任,那些检查评比、晋升职称等考核都不存在。当然,日本学校在“同僚性”和“自律性”上也有会有适当管理的机制。但是核心是少监管、多放权,老师们也因感觉到被信任而努力成长。

学习共同体的课堂转型给每一位老师都带来许多挑战。有的教师为了锻炼“倾听”的能力,专门去学习绘画素描,以此锤炼自己观察学生的能力;每一位老师都在努力成为“专家”;每一个人都参与到课堂研究中,在每次研讨中加深对儿童学习的理解。

其次,是全面开放的课堂。每一个老师一年至少要做一次校内公开课。每年,学校内会举办超过100次公开课,以及课后相应的教学研究。在公开课上,有专门的摄像,对整个教学过程进行录制,在教学研讨会上播放。佐藤学老师看到一些关注的地方,也会前去拍照或录像。

一土学校的学习共同体语文课堂

最后,是老师们的公开教学研究。研究有两种,一种是课题研究,全校从校长、每一位老师,到校医、食育员等所有职工都有研究课题,所有成果每年都集结成册,内容质量相当高;另一种就是公开课后的课堂研究。每年100次课堂研究,就是对老师们职业发展最有效的成长。参与课堂研究发言的老师,在课堂上要负责认真观察特定学生小组的学习过程,并就这些学生的真实学习情景给予授课教师反馈。课堂研究会有如下五条规定:第一,不能仅凭自己的意见对课堂进行批判;第二,课堂中的难点、问题点、兴趣点在很大程度上是相通的,可以在课堂研究会上进行相互沟通和交流;第三,课堂受益于学校、社会、家长等多方面的共同努力,因此,社会各界人士都有参与课堂研究会的权利;第四,课堂研究会上的主要关注点是听取意见、归纳问题、反馈建议;第五,课堂研究会的目的是让教师直面课堂中的问题,思考解决的方法(中文版摘自刘原兵,日本滨之乡小学课堂改革实践考察)。脇坂老师也强调,重要的是绝对不对授课进行批判,不会说“如果是我,我会怎么教”。

此次日本访学之旅,让我对教育改革者充满敬意。佐藤学老师是从问题本质出发,奋斗在一线教育改革家。作为后辈,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奋斗,不去思考,不去实践?

文章的最后,我想分享一下由佐藤学老师作词,滨之乡小学的校歌,这首《风之韵》每次回放都能给我力量,把我带回到滨之乡小学学习共同体的课堂。我的这篇日本总结还远不够精简、严谨和深刻,希望通过更多实践以及理论研读,我能有更深入的理解。

滨之乡小学校歌 · 风之韵 「かぜのしらべに」

词:佐藤学 曲:三善晃

清风习习,草儿低语 。

树梢绿意,引吭歌吟 。

柔韧, 婀娜,

生命的气息风云际会,滨之乡。

水流潺潺,生活轮迥。

求真向善,攻读欢欣。

轻盈,夹朗,

生命的花季心心相印, 滨之乡。

天宇湛蓝,海洋无垠

希望生辉, 浸染身影。

娴静,艳丽,

生命的容颜交相辉映,滨之乡。

后记

 

本次日本访学,特别感谢佐藤学老师、北师大教师教育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于莉莉老师,以及丰台五小的各位老师。北京丰台五小、福州四小、北京十八中等学校一直在践行学习共同体理念,深化课堂教学改革,一土的教师们和我也在他们的课堂观摩和交流中深受启发。

 

在学习和思考过程中,也感谢沈兰老师和各位一土同仁的指点,也拜读了佐藤学多部著作的译者、华东师范大学终身教授钟启泉老师的多篇文章,获益良多,希望在今后的学习共同体的实践中,能继续向各位前辈老师请教交流。

– END –